如果是覺醒前, 雅典娜覺得自己一定見不到這樣的光景。

她看著被落日夕陽映襯成橙紅色的海面直想笑，事實上她也的確笑了出來，女性悅耳的笑聲回蕩在這處海岸邊。

像是笑夠了, 又或者覺得笑的這個行為沒什麽意思，紗緒的笑聲一點點輕了下去, 她再度垂下眼簾。

長矛依舊指著前方，她視線低垂著看向被沙粒埋沒的腳掌, 玩味地勾起唇角。

“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場景, 是覺得這是我的弱點嗎？”

說實話, 與其讓她見帕拉斯, 還不如讓她見見她以前的戰士呢。

在海界的時候，波塞冬曾經向紗緒提起過帕拉斯的名字，那時候她給的回答時候不記得了。

她是不記得。

沒覺醒的她不記得帕拉斯的樣貌，不記得帕拉斯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不記得帕拉斯和她之間發生的事。

也不能說完全不記得，作為聖域的女神轉生她獲取信息的手段多種多樣，有人類途徑的線上線下圖書館，也有聖域途徑的占星閣與水瓶宮的藏書室。

哪裏都有她與帕拉斯的傳說故事，即使因為時代久遠、口耳相傳而出現了多個版本，她也依舊能閱讀到人類記錄下的文字。

她與帕拉斯是好友。

她……誤殺了自己的好友。

這些紗緒都沒有什麽實感，甚至讀著故事的時候, 她都不覺得這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未覺醒的狀態將她徹底與神代的自己割裂了開來，所以當時在海界她二伯才會露出不想交談的表情。

而這會兒的她覺醒了記憶，先約了與她大伯的談話，準備順路把自己的戰士都打包帶回去再去海界談，誰知道——誰知道會在這裏。

命運總是戲劇化的。

神愛看，人也愛看。

明眸的女神重新擡起頭遙遙地望著海面, 似乎是覺得自己手舉久了有些累了，神明發出了催促之詞。

“快點啊帕拉斯，你在等待什麽呢？”紗緒放下手，重重地用長矛敲擊著沙灘，好似她站在堅硬的石板地上一般，“快點出來見我呀。”

她說話的口吻有著故作的思念，實則那雙碧色的眼眸中潛藏著涼薄的冷意。

在紗緒的再三催促下，這片特設的場景下配套的演員終於登場了——從白色的浪花中探出一個湖藍色的腦袋，接著是精致小巧的臉龐。

寧芙女神的樣貌一向楚楚可憐，不然也不會在神話時代受到其他男性神明的追捧。

嬌花，總是需要呵護的。

柳葉彎彎的眉毛下是如海一般蔚藍的杏眸，從海中浮現而出的海仙女的確是她故去的好友，外貌完全是覆制了她記憶中的——嗯？

紗緒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驚訝，很快驚訝被藏了起來。

“這可真是……”紫發的女神捂住了嘴，她提著長矛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要去迎接她的好友，“一、模、一、樣呢。”

刻意在後半句話上加了重音，紗緒將長矛一丟，走入淺灘時她及地的長裙被海水打濕黏在了腳踝之上。

徹底離開海面的寧芙女神快步朝紗緒走來，溫婉的海仙女口中輕柔地喊著雅典娜的名字，臉上掛著喜悅的笑容。

“留下來吧，雅典娜。”“帕拉斯”發出了邀請，海仙女挽住了不設防的紗緒，柔軟的肌膚貼在了她的手臂之上，“留在這裏，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總覺得這是很低劣的幻境，可她真的蠻懷念帕拉斯這張臉的。

紗緒嘆了一口氣，她手一拐掐上了“帕拉斯”的臉，溫和的海仙女痛呼一聲，然後氣鼓鼓地瞪向她，那樣子好像她把人掐疼了一樣。

——連反應都相似，可她為什麽……

初見時還有些矜持，等貼近了紗緒後幻境中的“帕拉斯”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她同紗緒聊著海仙女中流傳的各種八卦，比如哪個男神和女神又看對眼了，又比如哪個神搶了哪個人類回去。

紗緒覺得“帕拉斯”就像個設定好的角色，剛啟動還有些生疏，等走上正軌後就流暢許多。

紗緒在自己的記憶中找了找，不記得這些寧芙女神間的八卦了。

也是，她的生活大半被戰鬥充斥著，女神之間的話題也只有和帕拉斯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聊起。

“所以，小雅留下來吧，我也和父親說了，給你住的地方已經準備好了。”

笑起來的海仙女杏眸彎如月牙，她戳了戳紗緒身上冰冷的盔甲，嬌軟地抱怨著這太硌手，想讓紗緒撤掉。

紗緒聽著耳邊銀鈴般的笑聲，她想了想，低頭問比她矮上許多的海仙女：“你的話，知道我沒有被你騙到吧？”

“那有什麽關系呢？”寧芙女神的聲音輕快而又甜美，“我是你想見的帕拉斯。”

“那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嗎？”

“嗯……”湖藍色長發的少女裝作思考的樣子，然後說出了答案，“小雅你本來會拉著我嘗試一下戰鬥技巧，然後因為……啊，反正最後小雅你誤殺了我。”

“不過在這裏沒關系的，這裏沒有討厭的神明，只有你和我還有你想見到的人和事，這樣的發展不好嗎？”

——好是很好的。

——可如果沈溺在過去的幻影中，那未來怎麽辦？

——更何況……

紗緒忽然動了起來，她仗著自己力氣比“帕拉斯”大，身高比“帕拉斯”高，一下子將人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接著她雙手按住了“帕拉斯”的肩膀。

翡翠色的眼睛認真地盯著湖藍發的少女看，直把“帕拉斯”看得有些背脊發涼，就在海仙女想後退一步時，紫發的神明拉近了與她的距離。

她們呼吸交錯，再近一點仿佛就能唇齒相貼。

太暧昧了。

“我的確很喜歡帕拉斯，帕拉斯是我見過溫柔的女神了。”紗緒嘴角也揚起了淡淡的笑意，她伸出手捧起了“帕拉斯”的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所以小雅我們——”寧芙女神眼中浮現出了光，但她沒能說完。

“可是啊。”紗緒在“帕拉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打斷了她的話，“帕拉斯，你的魚尾呢？”

“什……咳、為什麽……”

“我啊，很喜歡帕拉斯漂亮的藍色魚尾的，不管是鱗片的光澤還是潤滑程度都是海仙女中一等一的好，那時候我摸你的尾巴，你時常濺我一臉海水。”

“然後我一直在想，如果帕拉斯你有人類的雙腿的話，就像我現在見到的這樣，是不是就能稍稍避開那致命的一擊。”

“我……小雅你……”

“啊抱歉，我剛找回神代的記憶，手藝生疏了不少？是不是很疼啊。”

紫發的神明用著輕柔的語調同懷中的寧芙女神詢問，手上卻幹著與柔情截然相反的事。

紗緒緩慢地從“帕拉斯”的胸膛中將自己的手掌抽出——嚴格來說那已經不算是人類手的形狀了，形如鷹爪的手部收回時還粘著不少心臟碎末。

她輕輕地松開了向後倒去的湖藍發少女，伴隨著“帕拉斯”口中溢出的鮮血一同發生變化的是她逐漸失去光彩的眼眸。

被貫穿且捏碎了心臟的海仙女失去了性命，她落入海水中化作白色的泡沫消失殆盡。

目睹了這一切的紗緒反應缺缺，她甩了甩手，鷹爪慢慢變回人類的手，只是血沫依然存在。

——她再一次殺了帕拉斯，雖然是個假貨。

紗緒一時摸不準自己應該擺出什麽樣的態度，時隔了如此之久再次見到帕拉斯的臉她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激動或者憤怒。

——帕拉斯早就死了啊。

倒是幻境的主人搞錯了她的記憶與執念，捏造了一個貨不對板的“帕拉斯”出來，這讓她下殺手幹脆了許多。

“到底是一些低級的汙穢之物聚集在了一起借助了殘留的睡神神力……這要是換成夢神來……”想到這裏紗緒停住了，但很快她把這個念頭拋出了腦海，“我在想什麽呢，我可是帕拉斯·雅典娜。”

重新有所動作的神明繼續往前走，浪濤洶湧的海面她如履平地，在走到某一處時紗緒狠狠地用之前丟棄的長矛刺了下去，包裹著她的這層幻境應聲碎裂。

“接下來是……嗯？”

想象中回歸和平小鎮的景象並沒有出現，紗緒緊接著來到了一片火海中，她站在被火海舔舐的鎮子中央。

這個場景也是熟悉的，就她上代轉世的時候，來這裏拯救過她的射手座。

所以她這是又回來了嗎？

目標便是找到希緒弗斯的紗緒目光閃爍了兩下，她平靜地握緊了長矛，沿著火海中唯一的那條道路走到了盡頭。

她找到了前代射手座。

但是前代射手座的狀態不大好。

紗緒將手中的長矛挽了個花，視線與朝她看過來的希緒弗斯對了個正著。

紗緒半開玩笑地說：“怎麽？希緒弗斯你打算重蹈夢界的覆轍嗎？”

目光暗淡的前代射手座沒有回答紗緒的問題，他身著去接薩莎時的那身衣物，背著聖衣箱，就這麽杵在紗緒面前。

紗緒覺得有些奇怪。

按理說，有關帶薩莎背井離鄉和她小夥伴分別的心結早在之前的聖戰之中便已解決了才對。

“希緒弗斯。”

第二次呼喊了前代射手座的名字，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回應，過了幾秒鐘，從男人的身後走出一個背著手的孩童。

紫發碧眼，一襲破舊但幹凈的小號修女服。

小女孩是在笑的，她掛著靦腆的笑容，對紗緒開了口：“為什麽是我呢？為什麽是我被選為雅典娜的轉世呢？”

紗緒聽了質問楞了一下，隨後她啞然失笑：“沒想到希緒弗斯困擾你的竟然是這個問題嗎？”

紫發的女童一遍又一遍重覆著這個問題，她在前代射手座身邊轉了幾圈，然後用她小小的手托起了成年男性的胳膊。

隨著希緒弗斯的胳膊舉起，屬於射手座的箭矢也凝聚在了他的掌心。

紗緒見狀也舉起了自己的武器，長矛對弓矢，她沈聲問道：“希緒弗斯，你確定要向我發動攻擊嗎？”

紫發女神揚起的眉眼中充斥著對即將到來的戰鬥而產生的興奮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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